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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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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說一場春雨一場暖,那天雨過之後,氣溫竄得很快,穿著毛衣在陽光下走,能走出一身的薄汗。

海棠也開了,花應該是好看的,但我好像看不出顏色。

傅懿行的車鑰匙還在我這裏,我把他的車鎖在了他那幢摟的地下室,卻不知道該怎麽把車鑰匙還給他。

那日的分別是再正常不過的分別,只是他說了再見,而不是明天見。

我不知道我和他是不是在進行一場冷戰,我想傅懿行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,但他確實也沒有找過我,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敲開他家的家門。

以前他也和我生氣過,但他不會這樣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我常常在聊天框裏輸“傅傅,我把鑰匙給你送去?”,想了想還是刪了。

他應該是在家裏刷題的吧,沒有要用到自行車的地方,所以也不來問我。

解老板在班上說,希望大家不要在背後議論一些莫須有的事情。

他這樣說其實也沒有多少意義,因為班裏根本沒有惡意的議論。

一開始時就是這樣,傅總是高二九班的傅總,無論他喜歡男生還是女生,他都是最帥的男神,最好的體委,最厲害的學霸。

解老板和傅懿行媽媽說,其他班主任也會幫助控制輿論,可是其他人如果已經覺得傅懿行不好,輿論哪怕控制住了,他們也依然會在心裏覺得他不好。

雖然傅懿行讓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陳凱身上,可我總是忍不住,路過陳凱他們班時,我會無意識地往裏面看一眼,看看那個壞人過得怎麽樣。

事到如今,我沒法心懷善意,陳凱是一個非常惡毒的人,就像谷陽說的,他不值得任何形式的同情。

傅懿行沒來學校的第五天,迢迢趴在桌上,拿下巴一下一下地磕著桌面,“不知道為什麽,我現在特別想念傅總。”

谷陽轉過頭去,說:“我也希望他趕緊回來。”

我把草稿紙上的作文往作業本上謄,沒做聲。

想念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?

在食堂看到剁椒魚頭,迢迢吃了上一次的苦,沒再點這道菜,我記得它是辣的,是那種讓我下不了口的辣,但我還是點了,吃著魚的時候我渾身都在冒汗,嘴巴也腫了一圈,擡起頭,對面坐的不是傅懿行,這時候我真想問問傅懿行,“你怎麽這麽厲害”。

可是他不在我對面。

學校裏又安排了小熊伴嫁,沒有任何征兆。我們不知道它又來了,走進食堂看到屏幕上的菜單,迢迢幾乎是尖叫了起來,我們三個人排了三條隊,順順利利地排到了,我把那雞胸肉放在嘴裏咀嚼,嚼了半天就是咽不下去。

我還是覺不出它的滋味,甚至以為工藝比上次還遜色一點。

迢迢誇張地吃著,邊吃邊讚嘆,我想一定是因為我盤裏這塊不是傅懿行給我的,所以才那麽難吃。

操場上的銀杏長了一樹的新葉,它不禿了,迸發著整樹的生命力,綠得灼眼,它還是那麽高。我真想要一片綠色的書簽,要傅懿行親手寫親手做的,我再也不嫌他字醜了,他要是不願意我就拿刀架著他的脖子,惡狠狠地說:“給我寫!”他敢不寫嗎?

我很想他,可我不敢說。

這麽些天過去了,他一句話都沒有同我說過。

有首歌裏唱,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。

我害怕我與傅懿行也走著走著就散了。

“那個傅懿行好像真的是GAY,那天被舉報之後,他就沒來上課,他是不是被學校停課查看了?”

我因為出板報忙到很晚,在廁所裏洗手時就聽到有人這樣問。

我覺得這話問得很搞笑,轉念一想,學校的處理方法的確容易給不知情的人留下這樣的印象。

反正等著傅傅拿著獎牌回來時,謠言就不攻自破了。

我甩了甩手正要離開,就聽見一句,我記了許久的聲音,“他就是該死的同性戀。”

陳凱的聲音辨識度不高,卻讓我印象深刻。

我聽過他在許多種狀態下的聲音,尤其記得他咒罵傅懿行時那個尖刻的語調。

他說得咬牙切齒。

他的同伴說:“你別這樣,他又沒來招惹你。”

陳凱冷哼了一聲。

我站在原地,等他們出來。

聽到陳凱說“他就是該死的同性戀”時,我還沒有多少感覺,可能是這句話的殺傷力不如他當時的詛咒,但是他這一聲不屑一顧的的嘲諷,就在一瞬間,點燃了我骨子裏的暴虐。

等我反應過來時,我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,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右臂,它一直在發抖。

生氣。

真的很生氣。

又心疼又生氣。

那感覺就像一個嬰兒,長著白嫩柔軟的皮膚,卻被人按在水泥地上摩擦。皮膚被蹭的血肉模糊,小孩在哭,然後那痛感一點一點地傳遞到了我的身上。

我右手顫抖著,整個右胳膊又疼又燙。

沸騰的血液被心臟推了出去,流過全身上下的血管,燎了一路的灼痕,最終燒進了大腦,把理智化為灰燼。

我媽,教我要善良,交警叔叔,也一直讓我做善良的人。

為了不讓他們失望,我一直將嗜血的,暴力又兇殘的一面掩飾得很好。

我幾乎以為我就是一個善良的人了。

我曾經那麽希望陳凱能變好,我不讓谷陽和迢迢用惡意揣測他,我他媽還在他離家出走的時候讓交警隊幫忙找找他。

我這樣一個,生來就向著地獄前進的人,被許許多多的美好阻攔了腳步,陳凱這一聲冷哼,為我徹底掃清了前行的障礙。

生氣是什麽感覺,暴怒是什麽感覺,我終於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。

謝謝陳凱,他引爆了我的極樂世界。

當我擡起頭時,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在笑,笑得很溫和,然後就與走出來的兩人對視了。

陳凱還是那副氣虛的樣子,他身形還可以,可能與我差不多,沒有唐城那麽瘦,那個怏怏的樣子,恐怕是內心的陰暗在對他進行反噬。

他的同伴——我想那個男生只是不清楚狀況,聽他的意思,他都不知道舉報信是陳凱寫的,他以為我在和他打招呼,一臉迷茫,但也沖我笑笑。

我又打開了水,水流很快地流過我的掌心,我兩手相互搓著,想讓右手的顫抖變得不那麽明顯。

陳凱沖了一下就離開了,男生洗得仔細,臨走前又沖我笑笑,我跟著他走出了洗手間,看到他加快了腳步,去追陳凱。

人在極其憤怒的時候,反而能冷靜下來。

我不會放過陳凱,但我想選一個合適的時機,用合適的方式,給他一些教訓。

傅懿行消失了有半個月。

這半個月,氣溫一路升到二十幾度,又跌回十幾度,海棠花被來勢洶洶的暴雨澆得七零八落,花瓣散了一地。

後來枝杈上就看不見花了。

我還是與谷陽,迢迢一起,每日嘻嘻哈哈的,沒事的時候會在網上搜一搜法律相關的問題。

我沒有與他們說我的想法,雖然我知道只要我說了他們就一定會參與進來。

我不想把他們牽扯進來。

他們都還有很好的未來,而我,怎樣都行。

慢慢磨蹭著,傅懿行也回來了。

他考得不怎麽好,只拿到銅牌,有人聽數學老師說,他在北京集訓營裏的狀態一直不怎麽好,總是犯低級錯誤。

銅牌與他的省一等獎並沒有多少區別,他不能與清華北大簽約,有一些普通的211學校向他伸出了橄欖枝,但他也不曾接受。

這些都是聽說,他什麽也沒說。

傅懿行只是在一個早晨,背著包從後門走到座位上坐下,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,前排有女孩欣喜地說傅總回來了,我才偏過頭去瞄了他一眼,看到他瘦了不少。

“傅總!我好想你!”迢迢也不顧這是早自習的時候,直接喊出了聲。

谷陽和我說,“他是想傅總的作業了。”

見到他我很高興,可我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。

我還是舉著語文書,心不在焉地念著。

谷陽也不嫌棄我這樣冷淡,自顧自地說:“這次就再也不會走了。”

我讀不下去了,把手伸進包裏,摸索傅懿行的車鑰匙。

捏著他的鑰匙,我心裏亂的很。

我該怎麽和他說第一句話?

好久不見?

鑰匙忘記還你了?

我也想和路迢迢一樣,對他說“我好想你。”

我知道自己說不出來。

我如果能說出我好想你,就不會和他失聯這麽久,那個下雨天,我就會和他說,你完全可以去追求愛情。

可是這些我都沒有說出口。

傅懿行考成那樣,我也是有責任的,在他最失落最迷茫的時候,我不僅沒給他鼓勵,還給了他當頭一棒。

這就是任恪做出來的事。

所有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,都想要推卸責任,於是,此時此刻,我恨極了陳凱。

如果他沒有在我們班裏發瘋。

如果他沒有寫那封舉報信。

傅懿行就會高高興興地與我們在一起,上語文課,做數學題。

在他去集訓前,我就會和他說,“傅傅,我覺得你能拿金牌。”

他會說:“如果沒有失誤的話。”

他能和我一起看海棠盛極一時,看銀杏欣欣向榮。

他不會不開心。

他不會失誤,之前他從來沒失誤過。

他應該去清華北大的,這時候他應該開始享受自己的悠長假期,而不是,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班裏,繼續讀高二。

下課的時候,傅懿行終於來找我了。

“鑰匙,你是不打算還我了?”他的表情是在笑的,眼裏卻沒有笑意。

傅懿行還是這麽溫和,他是個多麽好的人呢,他從來不讓人分享他的難過,總是獨自承受。

我把鑰匙交到他手心裏,捏了捏他的指腹。

他楞了,又沖我笑了一下。

上數學課時,講臺上李老師明顯盯著後排停頓了一下,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看到傅懿行背著包從後門走了。

然後一下午都沒出現。

所以我在放學的時候,走到了高二(7)班——陳凱他們班門口。

我很難描述我當前的感情,理智上,我應該問問傅懿行,他為什麽要翹課,我應該給他疏導情緒,應該把語文課做的筆記都拿給他看,給他講這學期以來他錯過的所有古文,我知道該怎麽做是正確的,但我不想那樣做。

我只是在七班門口,透過窗戶觀察陳凱。

陳凱此時此刻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,這和我構思的不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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